二傻卖窑
二傻点上油灯后正铺床摆枕头,突觉墙壁上有物件闪了闪光。疑惑间,便掌起灯凑到壁上看……石坊村远离村落的南坡,挖有一孔窑洞,住着二傻一家三口人。窑洞用条石砌圈,颇深颇阔,隔成里外两间,是老祖宗留下的产业。
二傻的爹生前悄悄说过,老祖宗原是太平天国的高官,天京陷落后才流落至此。可能是逃难的老祖宗太穷困,请不起工匠在窑壁上描龙绘凤,只好拣些河滩上五颜六色的碎石子,嵌在里间窑壁上当装璜。二傻的爹还悄悄说,老祖宗传下过遗言:凤调雨顺家有粮,娶妻生子不盖房,若逢饥馑瘟疫病,儿孙方可去吃墙。二傻不解地问,窑洞的墙咋个吃法?爹摇摇头,俺也不知道!
如今,窑洞的对面山坡上建盖起了一座度假村,中间只隔一条枯涧。晚间,坐在窑前的土坪上歇息,遥望着对面坡上灯火辉煌,听着传来的袅袅乐声,二傻不禁想坐着轿车来享受的人,咋个法子这么有钱!自己流汗出力干活计,咋只能温饱度日呢?
这天傍晚,小虎放学回家,缠着二傻要钱。说是村里来了货郎担,许多同学都买了生肖坠,挂在颈间十分神气。二傻听了摇摇头:“买个无用的东西枉花钱。”小虎听了,小嘴一撅,贪着委屈的泪珠跑出了窑门。
当晚,二傻点上油灯后正铺床摆枕头,突觉墙壁上有物件闪了闪光。疑惑间,便掌起灯凑到壁上看。年代久远了,窑壁被烟熏火燎一片漆黑,只有疙疙瘩瘩的碎石子凸出个轮廊。再目不转睛细寻,果不其然有个闪出红晕的东西。二傻用手掌擦拭几下,原来是嵌在壁中的一颗石子,竟在灯光映照下闪亮起荧荧的红彩。二傻用手指抠抠,谁知嵌得结实,纹丝不动。二傻一时兴起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拿来凿子、锤头细心挖凿起来。半晌功夫,随着墙泥灰块纷纷散落,才将那颗红石子弄了下来。瞅瞅灰块再捏捏墙泥,二傻一惊,这是用糯米熬石灰糊就的窑壁!乖乖,怪不得窑洞结实耐用,让辈辈子孙住了一百多年!
红石子经过擦拭,灯光下更显晶莹剔透、熠熠闪光。再细细瞅,二傻不由喜出望外,红石子的细薄上端居然有个圆圆的小孔,可以穿过细线绳挂在脖间!二傻不假思索地吆喝妻子麦惠:“快,快拿来人的针线箩筐!”
次日一早,二傻握着红石子走到儿子面前,疼爱地抚摩下小虎的脑袋,然后大手一展,笑眯眯地问:“瞅瞅好看不!”小虎定睛一瞅,旋即脸绽如花,一把夺过蹦跳着上学去了。
樱桃熟了,土坪上的几棵树挂满了累累果实。为图个好价钱,二傻半夜时分就伙同村人,开着农用车赶往城里卖鲜果了。
天亮后,望着娘梯上梯下劳作的身影,小虎咬唇想想,偷偷翱下了半竹篮樱桃,溜下沟去,又汗流浃背地爬上对面陡坡,喘着粗气来到度假村的铁门外,选个亮堂地方停歇下来。
一个肥胖老头手挽个妖娆女郎摇摇摆摆走出了度假村的大门,两人打情骂俏间,女人一眼看见了竹篮里鲜如玛瑙的红樱桃,尖叫着直奔过来。小虎连忙取出秤杆:“买吧买吧,刚摘下来的鲜果子,香甜得很哩!”
肥胖老头名叫程大海,是个珠宝商人。他倨傲地瞥瞥小虎,然后扔下张百元大钞:“不用称了,老子统统包啦!”小虎听了,喜不迭地端起竹篮:“谢谢!谢谢!连竹篮也捎走吧!”
陡地,程大海的两只混浊的眼睛落在了小虎颈下的红石坠上,立时闪起贪婪的光芒。他弯下身子,和蔼地问:“小朋友,你挂的玩艺从哪儿弄来的呀?”小虎笑笑:“俺爹给的。”程大海点点头又接着摇摇头:“女孩子才戴红坠的,你戴上可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!”小虎一听,顿时脸庞臊红了。程大海伸手从皮包里一抓,掏出来一把人工制作的假玉坠:“小朋友属啥呀?”小虎被眼前精致的各色生肖坠子晃花了眼,嗫嚅道:“俺属虎。”程大海大方地拣个虎坠,亲热地给小虎挂在了脖子上,又豪迈地说:“想要别的尽管拿,换下你的红石头!”小虎顿时被感动了,摘下红石坠递了过去:“中!俺只要虎坠就行,甭嫌石子不值钱!”
程大海不动声色地摩挲几下红石子,又亲切地问:“你爸爸从哪儿弄来的?”小虎伸手一指:“从俺家窑洞墙壁上抠下来的!”程大海听了,连哦几声,亲切地摆摆手,拉着女郎匆匆地走了。
晚间吃饭时,二傻发现儿子颈间挂了个精美的绿玉虎坠,而自己抠出的红石子却没影了,不由惊问:“小虎,你从哪儿弄来的东西?咱人穷志不短,不许偷偷摸摸!就是捡来的东西也要归还失主!”见爹勃然变色,小虎吓得垂下眼泪,哽咽着一五一十讲出了事由。
躺卧炕上,二傻胡思乱想起来。货郎担卖的化学坠子尚要二三十元,小虎接受的绿虎坠制作精美,售价肯定不菲!那个胖老头拿它换颗小石子,岂不显得憨傻!住进度假村的都是些富贵人,自然精明透顶,绝不会做赔钱的买卖。莫非这胖老头喜欢小虎伶俐可爱,一时间发了善心?直到后半夜,二傻也没想出个道道来。
次日傍晚,二傻正打算上梯摘樱桃,听见小虎尖叫一声,胖爷爷来啦!急扭头看,沿坡爬上来了个人。那人先是作了自我介绍,说他姓程,是个经营水果生意的小商人。
二傻忙搬出小桌小凳,招待客人坐下。程大海喝过几口水,感慨不已:“山泉真甜甜!在城里是没福消受呀!看看这环境,依山傍水空气鲜,门前种果树,路边开野花,真是个世外桃源!”二傻无奈笑笑:“程老板过奖啦!孤零零一孔老窑洞,出门进门得爬坡,由于离村子远,连电都不通!”程大海作出惊羡表情:“点油灯才更富野趣呢!哦,窑洞里真个黑漆一团吗?我真想参观一下!”
二傻听了,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程老板就随意看看吧!”
程大海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在窑洞里转悠起来。他一会儿踢踢灶台,一会儿摸摸土炕,但目光却尖锐地在壁上巡睃。最后,两眼停留在窑底那面嵌满碎石子的壁上。他先是发现了被二傻挖出个小洞的地方,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擦擦窑壁,借着油灯的光亮,身子贴近盯住凸出的一片石子看。看了好一会儿,才扭转身来,叹道:“住窑洞真幸福啊!冬暖夏凉,采光也好,就是墙壁不平整,稍稍肮脏了点儿!”
小虎却插了话,啥也没有城里学校好!
小虎的话,一下子触动了二傻的心思。他叹口气:“说实话,住在这山沟里把孩子耽误了!二十几个小大不一的娃娃挤在一间屋里读书,老师教教高年级,然后教教低年级,孩子能学到啥本事?日后长大成人,还是得过我的苦日子!”程大海一听,正中下怀,连忙趁势出主意:“你举家搬进城里去嘛!让孩子上正规学校,将来读大学当个有出息人!”
二傻苦笑笑:“没有钱啊!”
程大海狠拍下胸脯:“看你为人诚实,孩子进城学习的钱我包了!”二傻愣怔片刻,然后斩钉截铁回绝说:“程老板的心意俺领了,钱是绝对不能要!”
程大海遗憾地叹了几声,然后低声作沉思状,抬头时一脸真诚表情:“看来你是个不愿白受资助的好人!这样吧,我把你这孔窑洞买了,给你二十万元,在城里足可以安家啦!”二傻又愣怔半晌,才迟疑地问:“程老板是变着法子帮我吧?你富贵人能住这寒窑?”程大海哈哈大笑,“我把它当别墅消夏时来住!我乐意住!”说过话,爽快地从皮包里掏出二十万元,“来,咱俩订个协议!”
望着程大海志满意得离去的背影,二傻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!回首又望望窑门,不由产生了依恋之情。唉,为了儿子的前程,只得搬进城了。趁着两口子年青力盛,干干小买卖打打工,小日子包管能过下去。又想想程老板真是个难觅的好人,搬家前一定得把窑洞彻底打扫粉刷一遍,也不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意!
三天后,程大海带领两个随从接收窑洞了,推开新漆过的窑门,不由大吃一惊。只见隔断打通了,亮亮堂堂的,窑壁粉刷一新,地面平平整整。他急步奔向窑壁前,两眼直勾勾盯了上去。壁面已铲得平平展展,涂抹上了雪白的灰泥。他惊恐地伸出两手,死命地抠摸起来,指尖都磨烂了,流出殷红的鲜血来。
扭过身时,他一把攫住了二傻的衣领,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:“窑壁怎么变样了?”二傻不解程老板为何发了怒,忙解释:“怕你嫌不平整,俺铲了旧泥皮,重新抹了石灰……”
程大海急迫追问:“旧泥皮呢?旧泥皮呢?”二傻更不解:“那些肮脏东西还有啥用?俺都挑到后山,扔进涧水里去了!”
程大海彻底绝望了,他颓然地倚住窑门,喘起粗气来。半晌,他嗖地挺硬起身子,咆哮大骂:“你真是个土包子!真是个傻瓜!那窑壁上嵌进的石子,都是珍贵的宝石哇!老子这回买卖做砸啦!”二傻这时彻底恍悟过来,一转念问:“订的协议还算不算?钱已买了房,只剩下两万元了!”
程大海假思索,恨恨地说:“老子不管你作难,三日内把钱还我,修漂亮的窑洞你就辈辈穷住下去吧!”
程大海悻悻地身影消失后,二傻从怀中掏出来个小布袋,长吁口气对麦穗说:“本想留个念想,才把壁上石子收集了起来,想不到却是老祖宗留下的宝!”说着,掏出一把欣赏起来。
阳光下,红红绿绿的宝石闪耀起一片夺目光彩,也映射出二傻一家人今后的幸福生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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