技术员 发表于 2018-4-11 06:02:56

流泪的“鬼火”

  不多久,“鬼”来了,慢慢向他家移了过来,移到了屋檐下,在靠东头的那间房后停了下来。顿时,龙云山的脸口急剧加跳,眼睛都直了。因为,那间房内住的不是别人,正是媳妇肖媛枝!
  
  一、媳妇房间的后门没上栓
  
  还别说不信鬼,有人就见过鬼。这位见过鬼的人还很不简单,他名叫龙云山,年过花甲,早年干过村长,现在村长没干了,却被乡政府调到了一家乡办的沙砾公司任经理。
  
  这天晚上,大约十点光景,他在干儿子贺国强那儿喝了一点酒,向家走去。那是一条山道,夜很黑,几乎伸手不见五指,好在这条道他走了几十年,哪儿上坡哪儿下岭,哪儿有块石头他都一清二楚。离家不远了,忽然间,他发现了一个怪东西,那东西有光,绿绿的,没有丝毫余光,照哪儿只亮哪儿。这光时有时无,时走时停,最后,在他家的后山停下了,停的位置让龙云山大惊失色——那地方是一座坟,坟里埋着他的儿子!
  
  儿子已死了十年,是去深圳打工染上了不治之症。处理后事是媳妇肖媛枝去的,她抱了一个骨灰盒回来,龙云山把儿子的骨灰埋在了后山。
  
  莫非是儿子回来了?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阴魂?
  
  龙云山没有惊动它,绕道进了家门,点燃香蜡,燃起纸钱,泣诉着:“孩子,十年了,你还想着这个家啊。”
  
  此后,这鬼火经常出现,出现的地方总是在后山。龙云山原本是个不信鬼的人,他问自己,这次怎么信了呢?是不是思子心切的缘故?这天晚上,他做了一个实验,和往常一样,他关了门,熄了灯,只是没上床。房间有一扇窗户,站在窗户侧面,能把他家后院看得一清二楚。
  
  不多久,“鬼”来了,慢慢向他家移了过来,移到了屋檐下,在靠端头的那间房后停了下来。顿时,龙云山的胸口急剧加跳,眼睛都直了。因为,那间房内住的不是别人,正是媳妇肖媛枝!
  
  没过多久,就见那个鬼进了媳妇的房。房是有后门的,后门是有栓的,肖媛枝不把后门打开,这鬼进得去吗?
  
  莫非这是一个“活鬼?”莫非肖媛枝在偷人养汉?为了把事情弄清楚,几天后的一个晚上,龙云山藏在离肖媛枝后门不远的草丛中。没多久,“鬼”来了,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,不仅是个活鬼,根据身材判断,还是一个男鬼!
  
  龙云山是见过世面的人,现在市面上新出了一种手电,叫二极管手电,那“鬼火”就是这种手电发出的光。只怪那晚太黑,没看清“鬼”的模样。
  
  龙云山想不通了,儿子死后的那一年,他曾和肖媛枝谈过一次话,他说:“男人该娶,女人该嫁,遇到相好的你就走吧,爹不拦你。”可肖媛枝反问了他一句:“爹是不是嫌弃我了?”又说,“只要爹不赶我走,我今生只住你龙家这块屋场。”
  
  没多久,肖媛枝为了表明自己终身不改嫁的决心,也找龙云山谈过一次话,肖媛枝说:“我想抱个孩子回来。”龙云山高兴得了不得,儿子死前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,这不是在给龙家延续香火吗?没几天,孩子领回来了,是个男孩。
  
  这些年来,肖媛枝一心守着这个家,循规蹈矩,敬老爱幼,为什么年近四十了,竟干出这种见不得天地的事来呢?
  
  龙云山决定要“捉鬼”。
  
  又是一个夜晚,龙云山候在窗下,又看见了那支“鬼火”。那“鬼火”又进了媳妇房间。他悄悄走出室外,先将大门紧锁,然后,他手持一把斧头,偷偷溜到媳妇房间的后门。
  
  他做了个深呼吸,把斧头高高举了起来,用了全身的力气,就在他正欲向门砸去的那一瞬间,他忽然问自己:你听说过有公公捉奸捉到媳妇头上来的吗?没有啊。知者就知者,不知者还以为我和媳妇早有一手,是在和那野男人争风吃醋。到那时,我黄泥巴进裤裆——不是屎,也是屎呢。
  
  问题还不在于此,和媳妇相处这些年,从来都是相敬如宾,我这一斧头砸下去,岂不是和媳妇砸红了脸,她还在家里呆得下去吗?她到村里还做得起人吗?
  
  龙云山把高高举起的斧头放了下来,怏怏回到自己房中,这一晚,他没有睡着。
  
  捉鬼不成,赶鬼总该可以吧?可赶鬼和捉鬼有着同样问题,要顾及到肖媛枝的面子,不能让邻舍们察觉。龙云山想出了一个主意,白天,他趁肖媛枝不在家,悄悄在肖媛枝的后门上端钉了两口长钉,钉上搁了一块木板。夜晚,他故意假装早睡,把自己房门关紧。自己的房与肖媛枝的房隔一间客厅,他留意肖媛枝在客厅的动静,没多久,肖媛枝也进了房。龙云山赶紧打开自己房间的后门,悄悄溜到肖媛枝的后门处。此刻,那后门还是关着的,他拿出一个装满水的脸盆,把脸盆搁在白天装好的、门上面的那块木板上;脸盆上套着一根绳子,他又把绳子的一头捆在后门的拉手上面。做完这些,他回到自己房间,等着看这不打锣的把戏。
  
  没多久,“鬼”来了。只见“鬼”用他的“鬼火”在肖媛枝的窗户外划了三个圈。没多久,就听见了极轻微的开门声;“鬼”伸手推门,当门推到一半的时候,只听得“咣铛”一声响,紧接着又是“哗”的一声——龙云山白天的活没白干,门顶上的脸盆砸在了“鬼”的头上,脸盆里面的水又向“鬼”扑面盖来。只听得“鬼”哎哟一声,拔腿就跑。
  
  第二天,龙云山假着若无其事,但他发现,肖媛枝底着头,满脸绯红,不敢正眼看他。龙云山心中暗喜,他就是想告诉肖媛枝:和尚不吃肉,不是没见猪;瞎子不见道,有路在心里。
  
  打这后,“鬼”再没有来了。可“鬼”不来,不等于肖媛枝没长腿,打这后,她经常天刚黑出门,夜深才回家,有时干脆一整晚不归屋。怎么办呢?捉鬼、赶鬼都不成,龙云山决定“请鬼”!
  
  二、请鬼容易查鬼难
  
  肖媛枝之所以偷人养汉,不外乎耐不住寂寞。与其这样偷偷摸摸地,还不如正大光明地招个男人进来。
  
  龙云山决定“请鬼。”眼下他就有两个很适合肖媛枝的“鬼,”一个是他们乡的副乡长,一个是他的干儿子贺国强。
  
  龙云山先把副乡长请到了家,这副乡长还是个大学生,半年前死了老婆,正到处托人给他物色对象。副乡长见到了肖媛枝,眼睛都直了,嘴里一个劲地说:“怪了,这就真的怪了。”龙云山问他怪什么?他说:“为什么一样的水土就养出不一样的人呢?瞧肖媛枝那水灵劲,哪位影视明星比得过她?”
  
  龙云山心里有底了,男方这边不成问题。晚上,他问了肖媛枝。可肖媛枝说:“爹,我早说过了,我这辈子不会再嫁人娶汉。爹要是嫌弃我,我就回娘家住。”
  
  是不是肖媛枝看不上这位副乡长呢?他决定把干儿子贺国强找来一试。贺国强是位卡车司机,按现在人的话说,贺国强长得很帅。而且他上无父母,下无儿女,无牵挂,无拖累。这样的好男儿,难道你肖媛枝还不动心吗?
  
  为慎重起见,龙云山先找到了贺国强,说出了自己的意思。贺国强听后满心欢喜,脑袋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,第二天还特意去了一趟县城,买了好些女人们喜欢的物品。哪知进门后和肖媛枝话还没说上三句,肖媛枝把房门一关,再也不出来了。
  
  龙云山想不通了,莫非肖媛枝眼下的这个男人比他带来的二位更优秀?莫非这事中了现在年轻人的一句话:爱情是个怪东西?
  
  龙云山决定“查鬼。”
  
  说查鬼又谈何容易,这鬼姓什名谁,家住何方他不知道。跟踪肖媛枝?那更不成,乡下只要到了晚上,道上就很少有人行走,很容易让肖媛枝发现。再说,要真碰上一个人,媳妇前面走,自己后面跟,那又是黄泥巴进裤裆的买卖。
  
  真是踏遍青山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正当龙云山犯难的时候,没想到那鬼竟送到了他的眼皮底下。
  
  正是农忙季节。每年只要到了这个时候,龙云山最犯愁。他家没有男劳力,他工作忙,又上了年纪,这犁田耙地的活,非得要等别人家的活干完了,他才能出钱请牛工人工。
  
  晚上,又是一个夜黑头,他又见到了鬼火。只是这鬼火与过往不同,不是一支,而是两支;也不在媳妇的后门处,而是在他田里。两支鬼火并列成“一”字,不偏不倚,不紧不慢地在田里游动着。龙云山顿觉奇怪,向田边走了过去,离鬼火越来近,他看清了,有人在帮他犁田。那两支鬼火是两支二极管手电,被各捆在两只牛角上面。
  
  龙云山几乎看清了这男人的面孔,正看得入神,见田边的小道上走来一人,打着手电,是肖媛枝。她手提水壶,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两包烟。龙云山没敢往下看了,回到了家里。
  
  又是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。星期天,龙云山去了一趟县城。上了公交车,车子仅最后一排还有一个坐位,龙云山坐下了。忽然间,他看见了肖媛枝,她站在了人群中。汽车开动了,直开到县城。龙云山把自己藏得很紧,始终没被肖媛枝发现。
  
  龙云山最后一个下车,尾随在肖媛枝身后。肖媛枝穿过一条大街,进了一家叫“好友来”的餐馆。没多久,肖媛枝从餐馆走了出来,他身后还跟了一人。龙云山一眼就看出来了,这男人就是帮自己家犁田的那个男人。这男人戴着白帽,穿着白衣,像是餐馆的大师傅。两人在街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。
  
  肖媛枝走了,龙云山一脚迈进了酒店,要了两个菜,一杯酒,边吃,边对这位大师傅察言观色起来。
  
  这男人长得不怎么地呀,身材矮而肥胖,五官分布得也不是十分到位;再听这男人说话,有些结巴,给人“大脑缺氧”的感觉。
  
  龙云山又想不通了:肖媛枝,你左不挑,又不选,为什么偏偏要个“漏灯盏”呢?
  
  龙云山不敢久留,离开了酒店。刚进公司大门,只听得汽车喇叭响,抬头一看,干儿子贺国强下了大卡车,向他走了过来。
  
  提到贺国强,龙云山无端感觉到周身温暖,浑身惬意。他与贺国强是半年前认识的,贺国强不是本地人,常来龙云山所在公司运砂砾。也说不清是为什么,两人一见面就很投缘,渐渐地,竟成了忘年交。
  
  有一天,二人在一起喝酒,三杯酒下肚,都有了些醉意。贺国强对龙云山说:“我无父无母,单丁一人,想认你做我干爹。”龙云山也说:“我膝下无子,也想认你做我的干儿子。”


  开始,龙云山只料是酒桌上的胡言乱语,没想到贺国强当了真,对龙云山百般依顺,体贴入微。有时,龙云山甚至想,他老年失子,这是人生一大不幸,现在他有了贺国强,这是不是人生中不幸中之万幸呢?
  
  见到贺国强,龙云山猛然想起,贺国强常年在外跑车,县城是他的出马之地。于是,他把贺国强叫到一边,先是把家中最近发生的事讲给了他听。又请他帮忙,查查“好又来”酒店大师傅是何方神圣,有何妖魔鬼术。贺国强满口答应了。
  
  几天后,贺国强来到他公司,向他报告了他所查到的有关情况:此人坐过牢,还判得不轻,判了十年。不过,听说判得很冤,民工与民工之间发生了打斗,这打斗又是老板与老板发生矛盾而形成的,没想到他无意间还真打死了人。这是一起民事纠纷,法院也只是象征性地抓了几个典型,也都判得很轻,唯独他判得重,因为有人告发他,说他借那场打斗打死了自己的一个冤家对头。”
  
  龙云山听到这儿,不由得对这男人有了一丝同情。
  
  贺国强继续说:“这男人也真是命苦,原本是有老婆孩子的,可他服刑期间老婆跑了,孩子也过继给了别人。现在他是父母双亡,单丁一口。”
  
  贺国强说完了,龙云山想这男人虽值得同情,但还是“外”很一般,“内”也平常呀。肖媛枝为什么一定非他不嫁呢?
  
  这里面定有隐情。于是,他要贺国强继续帮忙,一定要把这男人和肖媛枝的“关系发展史”查他个水落石出。
  
  三、满头雾水满疑团
  
  又过了几天,贺国强来了。他把龙云山引进了一家酒店,还要了一间包厢。龙云山看得出,贺国强这次是大功告成,满载而归。果然,三杯下肚后,贺国强来了个详实汇报。
  
 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。肖媛枝也是下山村人,父亲肖金满是一个生产小组的组长。肖媛枝高中毕业后的第二年,肖金满得了一场大病。龙云山工作忙,抽不开身,拿出一千元钱,要儿子代他去医院看望。龙云山的儿子叫富强,富强到了医院,在病床边见到了肖媛枝。
  
  富强被肖媛枝的容貌镇住了,回家后的几天里,茶不思,饭不想,像掉了魂似的。
  
  龙云山知道了儿子的心思,等肖金满出了院,那天开村委会,龙云山当面向肖金满提亲。肖金满高兴得不得了,没等和女儿商量,在会上,当着众人的面,他就一口把这事应承了下来。
  
  肖金满这一答应不要紧,可他万万没有想到,女儿早就有了心上人。这个人是她的一位高中同学。
  
  听完贺国强的述说,龙云山明白了,难怪肖媛枝一定要找这个“漏灯盏,”却原来他们曾有过一段恋情;难怪肖媛枝这些年一直“深闺不出”,她是在等着她的心上人。
  
  该是和肖媛枝“摊牌”的时候了。晚上,下起了大雨,肖媛枝没有出去,公媳二人在客厅看电视。电视里正演着一个女人偷汉子被她男人抓着了,男人不放过她,给她一顿拳打脚踢……
  
  这是个好机会,龙云山想借题发挥,刚要开口,肖媛枝却把话抢在了前头:“做人难,做女人更难啊!”边说还边抛出了两滴眼泪。
  
  “有件事想找你谈谈。”龙云山实在憋不住了,他关了电视,对肖媛枝说,“我都知道了,我也见了那位男人,也了解到了你们的一些事情。”
  
  肖媛枝吃了一惊,过了好长一段时间,她站起身来,给龙云山倒了一杯茶,双手把茶敬在龙云山的手上。忽然,她“呼”地一下跪在了龙云山面前,流着泪说:“爹爹在村里是抬得起头、挺得起胸的人,媳妇给你丢脸了。”
  
  龙云山赶忙把肖媛枝扶起,说:“过去的事我既往不咎,你们赶快把婚事办了,别让人家说闲话。”
  
  肖媛枝竟失声痛哭起来,边哭边说:“爹呀,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。我确实有我的心上人,可是你不知道,我和他永远也做不了夫妻。”
  
  龙云山站起身来,情绪也有些激动了,说:“为什么做不了夫妻?他不是坐过牢吗?浪子回头金不换呀,他家不就是穷吗?要钱我给,要屋我出。爹向你保证,一定把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。”
  
  肖媛枝哭得越发厉害了,说:“不是这些,不是这些啊!”
  
  不是这些还有哪些呢?龙云山有些不解了,也越发激动起来:“告诉爹,是哪道过不去的坎?别看爹老了,不是吹,是只老虎我也要搬倒它四只脚。”
  
  肖媛枝几次欲言又止。龙云山给她打气:“说,有爹在,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。”
  
  肖媛枝问:“爹一定要我说?”龙云山说:“你拿我当你爹你就说。”
  
  肖媛枝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,说:“爹啊,你就是我那过不去的坎啊。”
  
  龙云山满头雾水:“我怎么是你过不去的坎呢?我这不是正在成全你们吗?”
  
  没想到肖媛枝又说了一句更令他找不着东南、摸不着西北的话:“爹,你别逼我了,我要说了准会出大事的。”
  
  大事?跟我说了会出大事?龙云山没往下问了,再问就属于“逼供”性质,会伤和气。有干儿子贺国强,要他再打听一下,答案不就出来了吗?
  
  没过几天,他把和肖媛枝的谈话讲给了贺国强听。没想到贺国强听后马上说:“干爹,实不相瞒,这事我早就知道,正如肖媛枝所说,这事说不得,说了会出大事。”
  
  龙云山怎么也想不通了:说我是他们的坎,我一乡下老头,能“坎”他们哪儿?还说说了会出大事,我一乡下老头,想出大事都没那能耐啊。
  
  一事未了,又出一事。贺国强又说了一句话,这话更是让龙云山惊诧不已:“干爹,这大事大在哪儿我虽不能说,不过,我给你推荐一个人,你了解一下他的过去,或许会悟出些里面的文章。”
  
  龙云山问:“谁?”
  
  贺国强说:“龙腾。”
  
  贺国强所说的龙腾,就是肖媛枝认养的孩子。
  
  龙云山一口气只差没接上来,这事与孩子有什么关系呢?
  
  四、不识庐山真面目
  
  说起龙腾,那可是龙云山的心头肉。
  
  龙腾是七岁那年让肖媛枝领进来的,来他家已有八年了。他像是上天给龙云山派来的。进门那天,龙云山问他姓什么。小家伙把眼一瞪,说:“我姓龙,是你的孙子啊。”龙云山给他起了一个名,叫龙飞。小家伙说:“我不飞,我要伺候爷爷一辈子,还不如叫龙腾,我要上大学,毕业后把爷爷接到城里住。”一席话说得龙云山泪眼泱泱。
  
  在此后的日子里,龙云山只要有个咳嗽,龙腾就会给他捶背,只要有点不高兴,龙腾就会想些方法让他开心。光阴似箭,龙腾已有十五岁了,仍与龙云山同睡一床。他说:“爷爷晚上想喝茶,我去给您倒;想拉尿,我给您提夜壶。”
  
  龙云山从未向龙腾打听他过去的事,他相信,人是过亲的,龙腾很聪明,亲疏好坏他心里有杆秤。
  
  这天是星期六。晚上,龙腾没有作业,肖媛枝不在家。龙云山把龙腾拉到了身边,情深意重地问:“龙腾,你要实话实说,这些年爷爷待你好吗?”龙腾毫不犹豫地回答:“待我好,您是天下最好的爷爷。”
  
  龙云山激动得流下了泪水,又说:“爷爷现在遇到了一件解不开的事。这件事牵涉到你的过去,你能把你的过去讲给爷爷听吗?”


  龙腾的嘴角一连几个抽动,看样子,他很不情愿说,过了许久,才终于说出了有关他来龙家前的那段往事。
  
  龙腾是个苦命的孩子,三岁那年,爸爸进了监狱,妈妈弃家出走,七岁时,奶奶也死了,他成了孤儿。爸爸在婚前曾有过一位好朋友,这好朋友就是现在的妈妈肖媛枝。自从自己的亲妈妈出走后,肖媛枝常去他家,对龙腾也很疼爱。一天,肖媛枝带他去监狱看了爸爸,父子相见,都哭成了泪人。离开监狱时,爸爸对他说:“儿子,爸爸要把你过继给一户人家,那户人家有位爷爷,你去给那户人家的爷爷做孙子。知道吗,爸爸欠爷爷的,欠爷爷许多许多,你去帮爸爸还债,去父债子还。你要对爷爷好啊,要真心实意地对他好,要拿他当作亲爷爷待。”
  
  那时龙腾还小,不知道什么叫过继,不过他听明白了一句话,他是去帮爸爸还债的,是去父债子还的,他要对爷爷好,要真心实意地对爷爷好。
  
  后来,他来到了龙家。从进龙家的第一天起,龙腾一下像长大了许多,他小心关爱爷爷,照顾爷爷。渐渐地,他又发现,那是一位好爷爷,是位德高望重的爷爷,是位爱他疼他、拿他当自己的亲孙子的爷爷。他们的心拧在了一起,血浓如水,情重如山。
  
  听完这些,龙云山再次流下了眼泪。还是古人说得好啊,人非草木,生得亲不如带得亲。
  
  从龙腾的谈话中,龙云山明白了一件事,龙腾的父亲就是那位大师傅。可有件事他又没有弄明白:我与这位大师傅素昧平生,他为什么对龙腾说他欠我的呢?还说欠我很多很多?
  
  龙云山决定,再去一趟“好又来”酒店,他要和这位大师傅当面锣、劈面鼓地谈谈。
  
  进酒店龙云山要了两样好菜,又要了一瓶好酒,要大师傅陪他喝两杯。
  
  看来这位大师傅不胜酒力,两杯还未完,便到了“实话实说”的境地。龙云山单刀直入:“你认识我吗?”
  
  大师傅仔细看了龙云山两眼,摇了摇头。
  
  龙云山:“我是肖媛枝的公公。”
  
  大师傅马上笑了起来,说:“啊啊,我去过你家,还帮你家犁过地。”
  
  龙云山忙问:“是谁要你去的呢?”
  
  大师傅:“我的一位朋友。那天他有急事要办,农活又耽误不得,就要我去了,还买了两支手电,要我把手电捆在牛角上。我问他是去谁家,他说是肖媛枝家。我明白了,我知道他和肖媛枝是恋人关系。可我有件事总是想不明白,我那朋友没老婆,肖媛枝也没老公,一个锅要补,一个要补锅,正大光明的事啊,可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呢?老人家,问题该不会是出在你这儿吧?”
  
  大师傅这一问,龙云山不由得想起了肖媛枝所说的“你就是我那迈不过去的坎”,便接着问:“你朋友是谁?”
  
  大师傅吃惊地睁大眼睛,说:“我朋友是谁你还不知道?”说完连连摇头:“这就怪了,这就怪了。看来,问题的确出在你身上,我那朋友天天在你身边转,他都没敢对你说他就是肖媛枝的恋人。老人家,他可是好人啊,他为你付出那样多,你就是一根铁棒也该让他磨成针了。”
  
  天天在我身边转?还为我付出那样多?这人是谁呢?还能是谁呢?龙云山见大师傅的酒杯空了,忙给他斟了一满杯,继续问:“你朋友是谁啊?”
  
  大师傅不禁笑了起来:“老人家,看来你比我还大脑缺氧,他是你的干儿子贺国强啊!”
  
  
  
  五、拨开迷雾始识君
  
  龙云山浑身一连几个哆嗦,怎么会是他呢?他成全过他们啊,再说了,贺国强他没欠我什么呀。回忆起贺国强给他打探来的“情报”,他接着问大师傅:“贺国强坐过牢?”
  
  大师傅道:“是啊,还判得不轻,十年。”
  
  “他和肖媛枝是同学关系?”
  
  “是的,高中时他们就好上了。”
  
  “贺国强的儿子就是我孙子龙腾?”
  
  “是啊。怎么,你还不知道?”
  
  龙云山明白了,贺国强的所谓的情报用不着打探,是说的他自己。他为什么不直说呢?
  
  细细想来,从龙腾来到他家,再到认自己做干爹,贺国强像是一直在为某件事努力着。仅是为他与肖媛枝的婚事吗?如果是,他的努力没有白费,他赢得了我龙云山对他的好感,应该说已大功告成。可问题是,既已大功告成,可为什么还和肖媛枝的关系不愿公开,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呢?
  
  肖媛枝曾说我是她那迈不过去的坎,贺国强也曾说过有件事说不得,说了会出大事。这就说明,他们有件事一直瞒着我,是件什么事呢?
  
  龙云山打定了主意,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,他再不去打听,也不去计较。他一定要凑合他们的这件婚事。
  
  龙云山回到家,先是请了几个泥瓦工,把屋前屋后做了一次打整,肖媛枝问他这是为什么,龙云山只咧着嘴笑;做完这些后,他又特意把肖媛枝的房中铺上了地面砖。
  
  月光明媚,蝉虫低鸣,龙腾睡觉了,客厅只剩下龙云山和肖媛枝。龙云山认真地看了肖媛枝一眼,在装修房子的几天里,肖媛枝无端瘦了几个圈,眼睛里也暗藏了几分忧虑。她是一个聪明人,难道就不知道我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吗?龙云山向肖媛枝扬了扬手,要肖媛枝坐到他身边来。
  
  公媳对面而坐,龙云山拿出一本存折,对肖媛枝说:“这儿有六万元,是我的终身积蓄,你拿着去买些喜欢的东西吧。”
  
  肖媛枝说:“爹,我不缺什么呀,你这是为什么呢?”
  
  龙云山道:“你还瞒着我啊,你和贺国强的事把我的头都转大了,最近我才把事情搞清楚。这是好事啊,快去把婚事办了吧。”
  
  肖媛枝的脸上不仅没露出半点喜色,反而像是做贼让人抓住了一样,面如白纸,战战兢兢。她没接存折,回到了自己房中,没多久,龙云山听见了肖媛枝的哭声,哭得很伤心,哭了很长时间。
  
  第二天,肖媛枝不见了,一连三天没有回来。龙云山赶忙打贺国强的手机,服务台提示,手机不在服务区。
  
  肖媛枝为什么要走?她是和贺国强在一起吗?
  
  忽然间,龙云山想起一个人来,当想到这个人,他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:毕竟上了年纪啊,为什么到今天我才想起这个人来呢?早要想起这个人来,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,哪里还会费这多的周折?
  
  这个人是谁?是肖媛枝的父亲肖金满。肖金满一定知道肖媛枝的去向,也一定知道那件大事。龙云山迈开双脚,向肖金满家中走了过去。
  
  肖金满见龙云山来访,很是亲热,要老伴做了满桌子好菜,又特意买来一瓶好酒,二人边喝边聊。龙云山直接命中要害,对肖金满说:“亲家,有件事你一直瞒着我啊。”边说边观察肖金满的表情。
  
  肖金满没有半点不承认的意思,他长长出了一口气,说:“我早就知道,这事当初就不该瞒你,该出的大事,迟出还不如让它早出。”说罢这些,又对龙云山说:“亲家,要我说出这大事之前,我倒要先问你几件事。”
  
  龙云山点了点头。
  
  肖金满问:“这些年,我女儿媛枝对你好吗?”
  
  龙云山道:“好啊,好啊,比亲生的还要好。”
  
  “那贺国强呢?”
  
  “没得说,要不怎么会认他做我的干儿子呢?”
  
  “龙腾呢?”
  
  “那就更不用说了,他不但续了我龙家的香火,比亲孙子还好啊!”
  
  “好。”肖金满一挽袖子,给龙云山满上了一杯,“还有最后一个问题,如果孩子们做过对不起您的事,你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呢?”


  龙云山有些不耐烦了,用筷子轻轻敲了敲桌子,大声说:“我是这样的人吗?我活了这大把年纪,风里来,雨里去,不就是为了孩子们的幸福吗?”
  
  肖金满睁大了双眼,一把拉住龙云山的手:“亲家,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啊!到时候你可不要反悔。”
  
  龙云山拍拍胸口:“我干村长这些年,你见过我做过反悔的事,说过反悔的话吗?”“好。那我可说了啊。”肖金满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,一饮而尽,“亲家啊,直到今天,你还不知道你儿子的真正死因。”
  
  龙云山大吃一惊,肖媛枝不是说了吗,儿子是在深圳打工患了不治之症。他屏住呼吸,听肖金满述说下文。
  
  六、大红灯笼高高挂
  
  十年前,一个电话打入龙云山的家中,电话是肖媛枝接的,对方告诉她,他是深圳法院的,她的丈夫富强生命垂危,要家属赶快来深圳一趟。告不告诉公公龙云山呢?要告诉,只是要把大事化小,不然老人会担心受急。于是,她只对龙云山说,富强患了病,她去深圳看看。那时龙云山还在干村长,工作也很忙,只料年轻人患病扛得过去,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,就让肖媛枝只身前往了。
  
  肖媛枝到了深圳,先是去了法院。法院告诉她,她丈夫死了,不是因患病而死,是民工与民工之间发生打斗致死!
  
  肖媛枝听到这个消息,悲痛万分。她一定要知道打死丈夫的凶手是谁。法院告诉她,这个人你认识,民工中有人告发他,正因为他认识你,所以他才下手很重。
  
  是谁呢?法院宣判后她才知道,这个致她丈夫于死地的不是别人,就是她的那位婚前恋人贺国强!
  
  肖媛枝惊呆了,贺国强与丈夫并不相识啊。而且,肖媛枝婚后一心奔着这个家,再没有与贺国强有过联系。于是,肖媛枝去监里探望了贺国强,证实了那场打斗确实是误伤。
  
  肖媛枝深感内疚:贺国强要不是过去和自己有这层关系,他能判得这样重吗?在此后的日子里,她常去贺国强家帮忙做点事,早已存封的情缘也由此有了延续。
  
  该怎样和公公说丈夫的死因呢?在回家的路上,肖媛枝的脑子一刻也没停止过转动:说丈夫是被人打死的?公公受得了这个打击吗?他原本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,查出了凶手,他饶得了他吗?饶得了他的家人吗?再说这凶手查不得,一查,有可能会查出她与凶手的那段关系,到那时,这个家她还呆得下去吗?万般无奈,肖媛枝说了谎,她告诉龙云山,丈夫是因病而亡……
  
  知道真相后,龙云山口吐鲜血,当场晕了过去!
  
  醒来后,龙云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医生在给他打点滴,手上插着针头,看一眼四周,肖金满和龙腾在。他拔掉手上的针头,翻身下床,跌跌撞撞向医院外走去。已是晚上,刚下过一场小雨,天很黑,路很滑,他一步一个踉跄。儿子的坟就在离家不远的后山上,他走到儿子坟前,“呼”地一下,双膝跪了下去:
  
  “儿子,爹对不起你啊,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的死因。难怪他们说我是他们过不去的坎。这事我能答应吗,我要答应了,且不说我无法面对村里人的议论,也不说我对不起龙家的列祖列宗,我也对不起死去的你啊……”
  
  龙云山回到了家里,一头扎在了床上,在床上昏睡了三天。三天后,他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,发现床边有一封信,一看,是贺国强写给他的,信的落款日是三天前。
  
  父亲,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:
  
  当年虽然我是过失,但毕竟给您造成了莫大的伤害,从入狱的那天起,我就在思考着一个问题,我该怎样向您弥补我的过失呢?我先把我的儿子托福给了您,才又与肖媛枝延续了旧日的情。其实我和肖媛枝哪儿不能成个家呢?但我发过誓,您就是我的父亲,我要承担起您儿子没能尽到的孝道。
  
  父亲啊,您能容许我向您忏悔吗?我将用我虔诚的心回报您,孝敬您一辈子。
  
  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。人家是十年磨一剑,我是十年磨一“情,”十年磨一“孝”啊!
  
  父亲,让我永远这样称呼您,好吗?
  
  ……
  
  其实村里有许多人早就知道龙云山儿子的死因,也知道肖媛枝与贺国强的这层关系。但他们知道,这话说不得,正如肖媛枝贺国强所说,说了会出大事。龙云山过去是他们的村长,为大家办过不少好事,大家不愿见到龙云山老年时一付惨兮兮的样子。
  
  纸终究包不住火,龙云山知道了这件事,大山一下子沉默了下来,大家都屏住呼吸,静观龙云山对这件事的处理。
  
  龙云山看完信的第二天,来到了后山。后山上满是参天南竹,他砍下一根,将竹子分成无数根细条;再用这些根细条编制成了两个大圆球,圆球做得很大,大过了他家的两扇窗户。圆球做好了,他又找来许多报纸,将报纸一张一张裱在圆球上面。做完这些,他又买来红漆,把红漆涂在了圆球上。大家看出来了,原来是两个大红灯笼。他又在灯笼上用黄色写上了两个喜字。灯笼内又各放了一只一百瓦的灯泡。
  
  晚上,两个大红灯笼高挂在屋檐下,把屋前屋后映成了一片红色。两个喜字格外耀眼,在红色的陪衬下显得格外金黄。
  
  村里人明白了龙老爹的意思,一场狂风暴雨终究没有降落,取代它的是只有喜庆时才用的两个大红灯笼。全村几乎每家都派了人来到龙云山家,帮着张罗。
  
  这事也像一股风,从大山里向外吹了去,相信肖媛枝与贺国强都感受到了,也应该见到了那两只大红灯笼。龙云山在等着他们回来……
页: [1]
查看完整版本: 流泪的“鬼火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