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奇怪的买主
这天,清河县剧团新任团长张大河刚走进办公室,就有客人来访。来人叫杨直功,是本县新场镇业余剧团团长,和张大河是熟人。他一进办公室,就直奔主题:“张团长,听说咱县剧团有批服装要处理,不知是真是假?”
清河县剧团是个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团,但近些年效益一直不太好,一是演出市场不景气,二是剧团设备老化,尤其是服装旧得像个腌酸菜。张大河一上任,就四处“化缘”,购置了一批新服装。对于那些淘汰下来的旧服装,团里决定低价处理,谁知消息刚一传出,就有人找上门来了!
“是呀!是呀!”张大河心里一喜,忙说:“莫非杨团长你有意……”
见杨直功连连点头,张大河就带他来到服装室,指着那一大堆堆得乱七八糟的旧戏服说:“杨团长,我们准备处理的服装全在这里,你尽管挑,价格好商量。”
听张大河这样一说,杨直功就埋头在戏服堆里翻弄起来。谁知挑来拣去好半天,到最后,杨直功竟然
一件也没看上眼。
看到杨直功失望地摇头朝外走,张大河心里顿时有点不是个滋味:你一个乡镇业余剧团,眼眶子还蛮高的嘛!瘦死的駱驼比马大,咱一个堂堂专业剧团,就算是淘汰的服装,也比你业余的高档啊!咋会一件也看不上眼呢?
张大河心里正在自说自话,走到门口的杨直功却突然回过头来问:“张团长,你们要处理的服装,就只有这些么?”
“是呀,怎么啦?”
杨直功转回身,走到张大河面前说:“说实话,这些处理的服装我们都不缺,我这次来,主要是想买当年‘小奇怪’穿的一件旧蟒袍,可我翻了半天……”
哦,是这样啊!张大河吁了一口气,想起他当学员时就听说过,当年团里有个艺名叫“小奇怪”的老艺人,据说那是个文武全才的名演员,当年红透清河周遭半边天呢。可他当年穿的那件旧蟒袍还在么?
张大河找来服装管理员一问,管理员说,是有这么件蟒袍,但因为多年不用,现在也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。张大河忙说:“快找找!快找找!”
管理员找了大半天,最后总算在一个废弃多年的破衣箱里,找到了那件旧蟒袍。
张大河接过蟒袍抖开一看,顿时一股汗酸臭味扑鼻而来,更要命的是那蟒袍破烂不堪,好多图案脱了线不说,而且胸前上面还留着斑斑印迹。
这么一件旧蟒袍能卖得出去吗?张大河一边往杨直功面前走,一边心里直打鼓。但没想到,杨直功接过蟒袍,盯着那胸前上面斑斑印迹,用手仔细地摸娑了好一会儿,然后说:“嗯,不错,不错,就是这件!就是这件!”接着,他就问:“张团长,你打算卖多少钱?”
一件和垃圾差不多的旧蟒袍该要多高价呢?两百?还是三百?张大河心里没底。
张大河支支愣愣地不知怎样开腔,没想到杨直功竟爽快地说:“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,付你两千怎么样?”
啥?两千?这家伙大脑该没出毛病吧?
杨直功来到办公室,交了两千块钱,然后便像得着啥宝贝似的,搂着那件破蟒袍高高兴兴地离去。望着他的背影,张大河呆呆地愣在原地,百思不得其解:这家伙!花两千块钱买件破蟒袍,搞的是个啥名堂啊?
二、古怪的仪式
清河县被人称为“戏曲之乡”。尽管近些年来戏曲市场很不景气,县剧团一年到头演不了几场戏。可乡镇业余剧团却很活跃,一个个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。
当张大河还没搞清楚杨直功搞的啥名堂,可不久,他就听到副团长告诉了一个有关杨直功的消息。只是这消息,令他很不快。
副团长说:“团长,你知道么?杨直功这家伙鬼得很呢,他把咱镇团之宝买走了!”
“啥镇团之宝?”
“就是那件破蟒袍啊!”
这小子没发烧吧?一件破蟒袍也算是镇团之宝?
副团长见张大河不信,便神秘兮兮地说:“团长,你还不知道啊,这蟒袍上绣的是啥?那是蟒!说是蟒,其实也就是龙啊!吉祥着哩!听老辈人说,这蟒袍用的年代久了,就会附上灵气,卖不得的!”
接着,副团长还告诉张大河,杨直功买回那件破蟒袍后,每次演出前,都要举行隆重的升袍祭袍仪式。听说自打那以后,他们剧团一天比一天红火起来,演出合同一个接一个,就连农忙时,还有不少村落接他们去演戏呢。
有这样的事?张大河不等副团长说完,就把手一挥说:“走,看看去!”
张大河两人来到新场镇。一打听,杨直功带着他的剧团在一个叫大陈庄的村子演出,两人便又急忙赶到大陈庄。
进庄时,戏还未开演。可台下坐满了黑压压的观众,张大河一看,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:看来副团长的话不假,狗日的杨直功真的火起来了哩!
张大河带着副团长刚要朝台前走去。突然,他看见杨直功双手托着一个托盘走到了台中,托盘上正是那件破蟒袍。而这时台下的人群停止了喧闹,并一个个从坐位上站了起来。接着,他又看见所有化好了妆演员们来到台中,整整齐齐地站排成两排。随后走出一男一女两个演员,从托盘中拿起那件蟒袍,慢慢地展开……
那件破蟒袍在灯光区天幕上端端正正地升了起,演员们望着蟒袍,一起肃立。张大河看不清背朝台口演员们的脸,但他可以猜测,这时他们的表情一定是庄严肃穆的。大约过了两三分钟,演员们陆续离开了舞台。紧接着,乐队就奏响了欢快的锣鼓,戏要开场了!
这天,演出的是《穆桂英挂帅》。张大河站在台下看了一会儿,就有点看不下去了,心想,这些业余演员除了演得认真,唱得动情外,其它的如“手眼身法步”等,都很一般,比起县团里的那些专业演员差得太远了!但叫他不解的是,台下的观众们竟看得如醉如痴,欢呼声,叫好声此起彼伏。难道说,那件破蟒袍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,把观众搞得连好坏都分不清了么?
回城的一路上,张大河满腹心事,老在想着一个问题,要不要把那件破蟒袍再收回来呢?
三、俺也升蟒袍
两月后的一天,带着全幅新装备的县剧团第一次下乡演出了!这次演出原定七天,头两天还好,可到了第三天,张大河就发现看戏的人越来越少,怎么回事?张大河正感到奇怪时,台上却出事了!
这天晚上演出《玉堂春》,演崇公道的演员演完“起解”后,来到后台就把“口面”(即胡子)取下来,挂在腰上的蓝带上抽烟,临到“三堂会审”时,他竟忘了戴“口面”就上了场。观众见上一折崇公道戴着“口面”,而这一折却光着下巴跑了出来,顿时“轰”地大笑起来。台上演王金龙的三位演员正不知咋回事,可当他们一见崇公道光着下巴,腰间的“口面”一摆一摆地,哪里还能忍得住?也一个个笑得差点岔了气。
到了第四天,看戏的人更少了。这一来,庄中管事的人不干了,就找到张大河说,七天戏就演五天吧。
这怎么行?我们可是订了合同的!张大河刚一张口,管事人就说:“订了合同是不假,但没观众,你们总不能演给空气看吧?”说到最后,管事人告诉张大河,杨直功的剧团就在附近庄中演出,他们每次演出前都要升袍祭袍,演得可好了,观众都被他们拉走了。
怎么可能?就靠这升袍祭袍瞎忽悠,竟让俺堂堂一个县专业剧团唱不过业余剧团?管事人见张大河吃惊的睁着大眼望着他,便说:“信不信由你,你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第二天,剧团打道回府。张大河一个人留下来,带上两千块钱,急匆匆地来到另外那个村庄,他要找杨直功算账:哼!狗日的,老子今天收回你的旧蟒袍,看你还敢不敢跟老子唱对台戏!
张大河来到邻村,见台下好多人,都是他原来演出时的观众,气就不打一处来,便气冲冲地冲台上。
化了妆的杨直功一见张大河立即笑眯了眼,拉住他的手亲热地说:“欢迎欢迎,欢迎张团长亲临指导!”
老子的戏场都被你给砸了,还指导个屁!张大河挣开杨直功的手,从后台搬来一乘梯子,就要去扯下那旧蟒袍。
杨直功一见,大吃一惊:“张团长,你这是干啥?”张大河沉着脸说:“杨团长,这是我们的镇团之宝,不卖了,我要收回去!”
一听是这事,杨直功愣了愣:“不卖就不卖,有话好说,等戏散场了,我再……”可张大河那里肯依?继续往梯子上爬……
说来也怪,张大河收回蟒袍的第二天,就有人来接县剧团唱戏。张大河不由暗喜道:“哈哈!看来这蟒袍还真的有点神奇哩!”
第一场演出前,张大河让全团演职来到台中,也学着杨直功的样子,一本正经地举行起了升袍祭袍仪式。让他没料到的是,尽管袍也升了祭了,但结果并不比上一次好。
这是怎么回事?为啥杨直功升袍祭袍,看戏的人越来越多,而我们也是同样地升袍祭袍,观众仍然是越来越少呢?
张大河呆呆地看着台下,突然他看到散场时稀稀拉拉的人群中,有个熟悉的背影正朝场外走,就赶紧冲到台下。
四、蟒袍的秘密
原来这杨直功也看戏来了。
张大河大叫一声:“杨团长,慢走!”然后他一把拉住杨直功,说出了他心中的疑惑,并追问杨直功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为啥同样的作法,却是两样效果呢?
杨直功沉吟了半晌,然后嘿嘿一笑:“张团长,其实这蟒袍,怎么说呢?还是让我先给你讲个故事……”
原来,“小奇怪”就是杨直功的太爷爷。
那时艺人的日子不好过,一次“小奇怪”在邻县演出,戏刚演到一半,一伙溃退的伤兵拥进了戏棚子,并冲到台上调戏演花旦的演员。老班主上台拦阻被打成重伤,“小奇怪”气愤不过,冲进后台与伤兵们论理,可这些伤兵哪是讲理的人?一个伤兵举起枪托,当胸一击就将“小奇怪”打倒在地,接着,又冲上几个,对着他一气乱踢乱踹。
后来伤兵们总算是走了,但倒地的“小奇怪”却怎么也爬不起来。
“小奇怪”那时红啊!绝大部分的观众看戏都是冲着他来的。而且那天晚场的戏票全都卖光了。偏偏那天的戏码又是一曲武戏,由“小奇怪”主演,可他现在浑身是伤,到时怎么登台?
戏票不能退,戏码不能改,这可怎么办?戏班管事的顿时急得两眼望青天,围着“小奇怪”的床前团团转。见管事转个不停,“小奇怪”挣扎几下,然后一声不吭地从床上爬了起来。
眼见“小奇怪”强撑伤体在化妆扮戏,管事心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可“小奇怪”强笑一声,像个没事人一样安慰管事说:“不碍事的,这点小伤,俺还撑得住,来看戏的都是俺的衣食父母,俺要对得起他们啊!”
那晚戏一演完,“小奇怪”戏装还没脱下,一口鲜血喷射而出,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……
后来,杨直功办起了业余剧团,在演出市场十分萧条的情况下,他靠啥来立足呢?这时,他不由想起了太爷爷,想起了那件洒满太爷爷鲜血的旧蟒袍……
说到最后,杨直功拉起了张大河的手:“张团长,我这团是刚办起来的,说实话,凭装备、技巧和功力,我们无法和其他的老团比,更无力和你们专业剧团竞争,但我相信一条,只要我们像我太爷爷那样,心里始终装着观众,把他们当成我们的衣食父母,老老实实做人,认认真真演戏,我们的‘父母’是不会抛弃我们的,你说是不是?”
原来是这样啊!看来他们升袍祭袍,并不是在搞花头忽悠观众,而是通过这个仪式,告诫他们的演员,要以“小奇怪”为榜样,像他那样认真敬业,把观众当作自己的衣食父母啊!听到这里,张大河顿时明白过来,脸上不由火辣辣地,红一阵来白一阵。接着他又想到自己的演职员在演出时,一时笑场,一时误场,何曾把观众当成过自己的衣食父母?
望着杨直功越走越远,张大河知道该怎么做了。回到台上,他将全团人员全部召集在一起,讲起了“小奇怪”的故事。
从这以后,每次演出前,张大河都要带领着全体演职员举行庄严肃穆的升袍仪式。不过这时张大河他们的感受和以前完全不同了,看着那蟒袍一点点地往上升,他们不由就会想起“小奇怪”,就觉得心中也有件无形的“蟒袍”在慢慢升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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