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木林说:“让我再想想。”
“想什么想,人已经送上门来了,你不要也得要。乡下人还搭什么臭架子?”突然,女人的背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。
谭木林这才发现,在女人的身后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。年轻人头上有一缕头发是黄颜色的,像风中飘忽的火苗。
“噢,忘了介绍,这位是我的弟弟阿二头。爹娘早就跷辫子了,家里就我们姐弟俩。”
谭木林和未来小舅子握手的时候,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子煞气。
就在当天晚上,谭木林做了一个梦,梦见自己和前妻做了夫妻之间的事。醒来后他发现那东西果然又恢复了功能。此时,距他离婚还不到半年……
刚结婚的那些日子,谭木林是幸福的,女人喂饱了他的两张嘴,他心满意足。他把自己当成了上海人。不久,他连户口也农转非了。他有一种成就感,村里人谁也比不上他。然而,一晃几年过去了,谭木林面对这个上海的家,感到了陌生和憋气。值完夜班,他回家的时候东看看西看看,两站路足足要走半个多小时。
谭木林踏进家门。老式的石库门房间,晨间光线昏暗,散发着被窝里的气味。女人正站在穿衣镜前描眉毛,眼圈已经画好了,浓得像熊猫的眼睛。“迭个晨光才回来,又在路上看野眼了对吗?要是等侬回来送老二去幼儿园,幼儿园早就关门了。快点去买点心,我马上要到公园跳舞去。”
谭木林一只脚还在门外呢,听了这话,另一只脚又退出去,他在路口的小摊上买了一张鸡蛋煎饼和一瓶豆奶。回到家里,谭木林把早点递给女人,看着她吃。女人的吃相有点像填鸭,嘴里的没有咽下去,手上的又塞了进去,看上去很滑稽。他不敢笑,他指望她快点吃完,离开,让他一个人在家里。
3
晚上,谭木林的值班室里来了两个家乡人。
乡下女人是谭木林的前妻,小年轻是她的小叔子。这是谭木林没有想到的。灯光将三个人的脸照得亮堂堂的。前妻的脸黑黑的,皮肤皱褶像糨糊面子干了起的裂隙。每天用护肤霜抹一抹就不至于这样了,谭木林在肚子里想。
“一直想来看看你,一直抽不出空来看你。你不怪我吧?”前妻说。
“大家都忙哩。”谭木林说。
前妻将放在桌边的提包打开,从里面拿出一坛酒,两包干菜,几段风干的咸鳗,一一放进值班室的柜子里,好像她是这里的主人。谭木林看着她,在心里计算着日子,两三年没有见面了,感觉就还像刚刚分手似的。
“木林啊,我有事求你呢。”前妻放置好东西,打量着谭木林。
谭木林说:“说吧说吧,一直想为你做点什么,就怕你不受。”
前妻指着身边的小叔子说:“你看看,在乡下像阿根这么大的男人都出门去打工挣钱,他也没有心思做田里的生活。这孩子干活肯下力气,就是人老实,他哥怕他吃亏,想请你帮个忙,在城里给他找个活,由你关照着,大家放心。”
谭木林看看阿根。小伙子站在房间中央,眼神清亮,嘴角挂着憨厚的笑,身板子撑得夹克衫涨鼓鼓的。
谭木林心里想说在上海找份活也难呢,开口却说了一句:“先找个地方住下,我想想办法。”
前妻松了一口气,“那我先回去了,夜间还有一班回去的火车呢。”
谭木林本想留她住上一晚上的,两人说说话,可说出口的话又成了:“我送送你。”
前妻说:“你当着班呢。”
“没关系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前妻站住脚,看着他。谭木林凑近前妻的耳朵,“我告诉你,我那个东西没有毛病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前妻感到奇怪。
“你知道的呢,为了这个我们才离婚的。”
前妻这才明白过来,“死样,都离婚了,还跟我说这种事情……”
当天晚上,两条长凳拼成一张床,阿根就睡在谭木林的值班室里。小伙子身体横倒以后,不出几分钟就睡着了,就像睡在自己家里。这让谭木林感到欣慰,阿根没把自己当外人。
谭木林想起当初再婚的时候,他对女人说要一个自己的孩子,可她说什么也不肯,说两个孩子她都忙不过来了,再添一个,不是要把她往死里赶吗?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许就不一样了,谭木林暗自想着……
4
第二天,谭木林就找上了宾馆里管工程的科长,要科长给阿根安排一个工作。科长说:“老谭,我劝你不要管这种闲事,出了事你担当不起。”
谭木林说:“这是我兄弟,我不管怎么行?”
科长这才说:“你的兄弟,那就另当别论。这样吧,夏天过去了,宾馆里所有房间的纱窗要取下来,让他先帮我拆纱窗吧。”
上海迎宾馆里的小楼一幢幢散布在树林里,阿根一幢楼要干上几天,晚上就睡在楼里的空房间里。临睡前,他常常到谭木林的值班室坐上一会,陪他说说话。
谭木林说:“你也不小了,二十三岁,当年我在这个年纪都娶亲了。”
阿根脸红了,“在乡下,没有姑娘愿意嫁没钱的,慢慢找吧。”
谭木林指着他的鼻子问,“你小子不是想在上海找个媳妇吧?”
“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?”阿根咧嘴冲谭木林傻笑。
谭木林心里说,这样的好事都让我摊上了,可千万不要再摊到你的身上。如果时光倒转,我宁肯回乡下去。
这两年来,谭木林已经尝够了“屋里厢”女人的滋味。她就是家里的一把手,而“嫁”给她的乡下人,更是连第二把手也轮不上。第二把手是女人的弟弟阿二头。阿二头做什么工作,谭木林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。许多时候,他都是到姐姐家混吃。谭木林不是甘心这样的家庭地位,他抗争过,可是老婆骂他,大儿子骂他,就连阿二头不仅帮着姐姐骂他,还对他动了手。“屋里厢”,谭木林觉得自己一点地位都没有。
就在乡下阿根到上海迎宾馆打工不久的一个夜晚,一向生分的小舅子阿二头开着一辆“桑塔那”,到值班房看姐夫来了。他拎来了两瓶“石库门”老酒和一大包卤菜。不知为什么,谭木林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。
一瓶酒下肚,谭木林绷紧的脸松弛了下来。又一瓶酒下去,他的眼珠红得像发情期的狗,舌头已经发硬。他指着阿二头说:“阿二头,你这段日子在做什么?应该做点正经事了。”